外企公司的职场妈妈们

由于工作性质的限定，我们公司的员工几乎是清一色的女性，即使有男性同事，大概是无法忍受尽是女人的工作环境吧，在职时间都比较短暂；加之我们的法国Boss绝不招聘刚毕业的职场新手，因此公司里面一拨未婚大龄女青年和一拨已婚妈妈平分了天下。值得一提的是，在所有的已婚女性里，没有一个是未育的，毕竟没有孩子的挟持谁都不会迫不及待地主动奔赴婚姻的殿堂。所以，宣布完婚讯，休过婚假，几个月后便能高傲地挺着个肚子继而当上妈妈，这是见怪不怪且顺理成章的事情。

据我所知，大多数孕妇和之前相比，除了频频请假外，日常工作状态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别，她们一如既往开口常笑并完成所负责的工作。然而，等到她们交接完工作休了半年的产假回来之后，即使愚蠢如我，也会霎时间明白回来的已经不是当初和我们微笑挥手告别的人了。

刚生完孩子的妈妈身体很脆弱艰难，和未婚少女时期不可相比，当然无法如往常一样穿着修身显瘦的裙装蹬着高跟鞋招摇过市，也虽然说干净整洁已经达到了基本要求，但是一味的追求舒适从而导致松垮垮的睡衣风和平底拖鞋横行整个办公室，就让人有点难堪了。
据公司前台的小妹转述，一天Boss全程注目产假回职不久的一名同事的小短裤和花拖鞋远去，继而一脸不悦地对她说：“我真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办公室，而现在我还必须接受它！”
而小妹的情商也是值得称赞的，然后写了封邮件To Dear All：大家上班着装尽量正式点，毕竟我们也算地处CBD的外资企业嘛，要多向Margot学习嘛。
Margot就是我们的财务负责人，她秉承法兰西女士的天赋在衣着装扮上深有造诣，每天都是一副女王的架势前来上班，惹得同栋大厦共用同部电梯的其他人士殷羡不已。

对于小妹的邮件大家就心中有数地笑笑，所有人都当傻假装不知道。
就现实来说，Boss从一个上司兼所有者的角度上，当然希望自己的公司拥有世界500强的风貌，这是理所当然的；就单从一个男性的审美出发，也希望自己每天能与赏心悦目的女性共事，况且他大概对于女人梳妆打扮的一系列麻烦一无所知，所以他的要求亦是正当的。
只有我才深知，如果你想每天如同大陆电视剧的女二号一样，千变万化地把自己好好装扮一番，那为此而花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丝毫不亚于对这份工作本身的付出。踩着几厘米的高跟鞋在公交地铁里颠簸摇摆，对于一个正常体力的女青年都有几分吃力，而以此来要求刚生下孩子不久还未来得及复原的妈妈就太苛刻了。

而在具体工作上，就比较一言难尽了。
首先，必须明说妈妈们的一大爱好：晒娃。
我后背桌的同事在每天上班时间里可以拿着手机对着她一岁多的儿子的照片时不时地看几十分钟，用手指把照片放大看、再缩小看，再具体到眼睛眉毛嘴巴鼻子，细细研究完了一张就换一张…当然经常早上会无比激动的给我们报导她儿子的最新动态，都是关乎吃饭拉屎之类的大事。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让其他同事感到无比烦闷，我当然很高兴她儿子如此健康快乐地成长，可是我不在她的生活半径圈内，只能遗憾没能从在听她真心觉得快乐的事情里获得同等的快乐。
她打开脑中大门让她儿子爬上了她的办公桌，结果毫无疑问地导致了工作效率的低下和进展的延误，自然也遭受到了上司的质问和冷眼。在公司八卦江湖里，她有一天晚上加班到9点多，整个部门就剩她一人，饥肠辘辘，而上司却要求她必须把报价表在明早上班前发到他邮箱，于是她一个人边加班边流泪，刚巧那天里间的财务同事E也加班，E下班出来时说了句：“你今天也加班啊？”然后她就像失控的水龙头般“哇哇”地失声大哭了。
看到这里，诸位一定觉得我们没有对一个妈妈温柔以待，一切都是那么的无情苛刻。
可是如果你知道，她的那份报价表已经给了她绝对不低于一个月的时间去搜集资料和制作，而你再知道，这份报价表上司明早查看后要立即发给欧洲客户并且在当天下午的视频会议中会用到，你就知道真的不应该责备任何人了。

我们的Boss，那个法国人，却与印象中好享乐的欧洲人不同，在工作上他更像一个可以日夜旋转的日本人，他自己是一个工作狂且施展魔法企图让我们同他一样疯狂的工作，然而他并不是一个成功的巫师。五个人的工作量他会压给三个人做，发四个人的薪水；所以要做的事就在那里，只增不减，就是你每天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责怪你，所有的同事也都会视而不见，因为大家都知道所有事情都有dead line，你不去完成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后果。

该做的事情一拖再拖，后果是很灾难的，而我有次就很荣幸地成为灾难现场的打扫者。
休完产假后回职了快半年的另一名职场妈妈终于正式要辞职了，我之前早就听闻了她手头上那个鸡飞狗跳的烂尾项目，可能上司觉得我人傻可以利用，最后钦点我接手。尽管万千个不愿意可也容不得我拒绝。
听完陈述后，接过一大叠资料，我看了眼Project Timing，眼下时点该是提供样品给客户参展的时候了，然而一问之下连设计图稿都还没确认。
而实际上客户三个月前设计图稿就已经发过来了，她得多么地努力才能将一件事情在三个月内做到完全没有进展，华丽丽地将90多个日夜遗失在工作室的尽头。
我对此无话可说了，可我白了她一眼，正是这一眼，让我成功晋级为和冷酷无理的上司沆瀣一气并一同逼迫她的丑恶前同事，她如愿以偿地将我列为她的施害者之一了。

当我在项目的三个月后才发送修改后的设计稿件给客户解释技术上和成品上的具体问题时，得到的是大洋彼岸打来的珍贵电话，客户不遗余力地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将我臭骂了一顿。我当时多么情愿那是一个英国客户啊，这样他就可以用纷繁复杂委婉而晦涩的各类语法从句来骂我了，反正我也不明白其间真正含义；然而这是一位希腊客户，料想他掌握的英文词汇和我不分上下，通篇就一个劲地用浅显直白的几个单词质问我。当然“我”即是电话那边的“you”，我怎么想也不应该是特指我，能这样解释就没那么难过和生气了。

我请上司给下游的所有合作商通了电话，并得到了他们的配合，然后一天当两天用，几次早班机出发晚班机回家地去外地现场确认和沟通，最后也只是差人强意地搞定了这桩破事。
而那位职场妈妈早就黑锅一甩回家专职带孩子去了，可不久又有她重出江湖找工作的声闻了。
每个人都有自个的难处，我也不想去评说任何人，可是她在职期间没把工作做好就真是她的不对了；而我为了几斗米即使不情愿地接替了她的工作，为此而受的劳苦就不应该归咎于她了。

过后我和上司谈起，我们这样做事是否太冒险了呢？要是有人定期查看下业务进展就可以避免类似的状况出现了。老板长吐了一口气，回答我：“你说得非常对，这样我们就可以及时应对了。可是，你要知道，大家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工作不是需要有人推你才去做的，完成它是你们最基本的责任，就像给你们发工资是我的责任一样。而且我时时刻刻都和你们说，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任何时候提出，你说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们的请求呢？没有是吧。如果必须有人检查你们才去工作，这是毫无意义的，而且太另我失望了，因为一切本不该如此才是的。”
从他这番话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监督是失职的衍生品，是个很丢脸（shame）的词汇。